為玫瑰正名

傍晚的太陽曬在人行道邊栽著的月季花上，空氣中彌漫著濃郁的花香。路邊花店中，年輕的男孩正在仔細端詳花瓶中的諸多鮮花，糾結(jié)無比：“這一支似乎比較像真正的玫瑰？嗯，這一支葉子太過光亮，不會是月季吧？”

如何從充斥花店的“月季”中找出正牌愛情使者“玫瑰”，一直是人們的high點。于是不知何時起，坊間流傳著很多辨別“正宗玫瑰”與“月季”的“辨識大法”——號稱，葉粗糙、花瓣極多、花萼邊緣光滑者才是“正宗的玫瑰”，而葉光滑、花瓣略少、花萼上有胡須一樣細裂的，是“冒牌貨”的月季。這種說法是否靠譜？羅馬孩子古老的童謠謎題能告訴我們答案：“五個兄弟，兩個長胡子，兩個沒胡子，一個長半邊胡子”。

這個謎語的謎底是“rose”，也就是我們心中的“正宗玫瑰” “五兄弟”是說花兒的五片花萼，“胡子”便是指花萼邊上細細的裂片——西方的傳統(tǒng)玫瑰是有“胡子”的！可見“辨識大法”所說的“玫瑰”并非我們想要的愛情信物。

那么到底什么是月季？什么是玫瑰？要解答這個已經(jīng)問濫了的問題，還是讓我們看看，我們心中“正牌”的愛情使者，古時歐洲人所說的“玫瑰”是什么。

五兄弟被貍貓強制分家——這朵花就是后面照片里那朵暗紅色花，花瓣兒掉光了。


五兄弟的結(jié)局，只夠兔麥兜塞塞牙縫。

西方傳統(tǒng)玫瑰——沒落的愛情使者
西方傳統(tǒng)玫瑰源于西方的荒原。野生的薔薇屬灌木在這里肆意蔓延，枝條布滿尖利鉤刺，給路人和農(nóng)夫添了不少麻煩。人們早就發(fā)現(xiàn)了這些荊棘美麗的一面，有意無意的馴化它們，并不斷雜交、完善：波斯產(chǎn)的法國玫瑰花大色艷，北非的麝香玫瑰氣味芳香，看似粗陋的原生種類則忍耐力十足，抗病抗寒。最終西方人得到了一些很完善的品系，它們的名字被人傳誦千年。法國玫瑰系、波旁玫瑰系、勃蘭特玫瑰系……它們被西方人統(tǒng)稱為“old garden rose”，即“西方傳統(tǒng)玫瑰”。

值得注意的是，西方人在園藝學(xué)上倒是頗為博愛——所有薔薇屬植物都被他們稱為rose——換句話說，只要長得像“rose”,它就算是“rose”了。比如月季就被歐洲人稱為“Chinese rose”
不管什么薔薇、寶相、月季、刺玫，在他們眼里都只是“rose”的一種罷了，根本不存在所謂的真假問題。不過，自希臘以來就被詩人、學(xué)者甚至神學(xué)家、政客掛在嘴邊，作為愛情和美好事物稱頌不已的“rose”，實際上是“old garden rose”，以至于中國人經(jīng)常覺得，愛情使者非西方傳統(tǒng)玫瑰莫屬，所以才會在玫瑰和月季麻煩的家譜上糾結(jié)不清。

“rose”的英語單詞隨著芬芳精油和醉人詩句進了中國，可當(dāng)時國內(nèi)并無這東西，應(yīng)該如何稱呼它倒成了問題。早期的翻譯家思來想去，只好借用一種國產(chǎn)植物的漢名來翻譯它——把rose統(tǒng)統(tǒng)翻譯為“玫瑰”，于是搞得“西方傳統(tǒng)玫瑰”和“中國傳統(tǒng)玫瑰”在漢語中含混不清，也算得上翻譯界老前輩留下的麻煩問題。

西方傳統(tǒng)玫瑰花色多為紅白色調(diào)，每年只春季開花一次。就算其中最勤勞的種類——擁有“四季玫瑰”之稱的大馬士革玫瑰，也不過春秋各開一次罷了。如今，正宗的“西方傳統(tǒng)玫瑰”已所存不多，只有傳統(tǒng)玫瑰園和精油種植園還留有一些——如果想在花店買到這種象征愛情的“正派玫瑰”，估計只是癡心妄想。但是，帶有它們血統(tǒng)的新的玫瑰品種，則占據(jù)了我們生活的各個角落。

“大馬士革玫瑰”，歐洲傳統(tǒng)玫瑰。制作玫瑰香料與精油的首選品。

中國傳統(tǒng)玫瑰——美味糖包子餡兒
既然上面“辨識大法”中“葉子粗糙、花瓣極多、花萼邊緣光滑”的家伙不是我們要的愛情使者，那它究竟是誰？于是我們先把老外的“玫瑰”丟在一邊，看看中國古人眼中的“玫瑰”這倆漢字究竟代表什么東西。

中國古人所稱的“玫瑰”，被人馴服之前，原本生長中國的海濱灌木叢和樹林中，是個徹頭徹尾的本土貨。即便是如今，您若是出門走個百十來米，多半就見得到它——灌木一兩米高，一身刺兒。葉子好似被惡意搓過，褶皺不平，花瓣繁多，大紅大紫，花形扁平，略似燒餅。稍湊近，便覺陣陣濃香猛撲而來。重慶山民腌漬的“糖玫”，東北大媽戴的“紅刺兒玫”，植物園標(biāo)牌上寫的“皺葉薔薇”，都是它。植物學(xué)家們給這“中國傳統(tǒng)玫瑰”取名為“Rosa rugosa”，意為“葉子褶皺的薔薇屬植物”。

國人熱愛玫瑰，除例行公事夸耀其秀色，還不忘提到它“可餐”。宋人就已用玫瑰搗爛制成玫瑰醬，調(diào)制點心餡料，或者干脆澆在刨冰上，香甜可人。真是遺憾，如果您按那流傳甚廣的“玫瑰辨別大法”按圖索驥，找到的多半不是愛情信物，而是正宗的糖包子餡兒——中國古人雖熟悉“玫瑰”一詞，卻從未將其與“愛情”扯上關(guān)系。若是你真的與宋代人提起“玫瑰”，估計勾起的未必是浪漫的情感，而是過度分泌的口水。

這是阿貍在公園拍到的中國古典玫瑰。四川人叫它“糖玫”，北方人叫它“紅刺玫”，植物書上叫它“Rosa rugosa”，古人叫它“玫瑰”。什么？葉不皺？誒，它和葉子光亮的很多種類比起來，已經(jīng)是很皺的~

中國古典月季——曾經(jīng)輝煌的中國貴族
“街邊賣花小孩騙人，害得我這個情人節(jié)又錯買了月季，被女友鄙視一通?！碧岬皆录荆芏嗄型谝环磻?yīng)多半就是這么一串抱怨?？伤麄兾幢刂?，充斥著花店的“紅玫瑰”，固然不是西方詩人頌揚的“rose”，如今被稱為“月季”的“冒牌玫瑰”，和千年前蘇東坡賞玩著的“月季”，也早就不是同一東西了。

比起玫瑰來說，月季在中國的栽培歷史更為悠長，不然何以提到“玫瑰”的文字如此難尋，“月季”卻牢牢占據(jù)了唐詩宋詞的半壁江山？這花在漢代就已被從野地刨回，到宋時更是大為流行。文人雅士竟相栽培，賞花之余照例大加贊揚?！盎浠ㄩ_不間斷，春來春去不相關(guān)”的月季，以其花開不敗的姿態(tài)與“一年長占四時春”的霸氣，贏得了古人的絕對鐘愛。

西方人并沒有把中國月季排除于“rose”之外。他們把古典月季稱為“Chinese rose”，依此說來按照當(dāng)今中國人的翻譯習(xí)慣，稱月季為“中國玫瑰”，也沒什么不行。雖然曾經(jīng)繁盛，可如今，古典月季和西方古典玫瑰遇到了相同的命運——自從東西方的品種交融之后，雜交的新品系——花店里的香水月季、街頭的豐花月季和壯花月季——多多少少帶了些西方血統(tǒng)?？峙轮挥袠O少的古老品種才敢宣稱，自己是徹頭徹尾的傳統(tǒng)國貨，正宗月季。

能確定是正宗傳統(tǒng)月季的照片目前還沒拍到，其實中國月季和現(xiàn)代玫瑰長得很像——因為現(xiàn)代玫瑰里的月季血統(tǒng)極多。即使街邊的豐花月季和壯花月季，也多多少少帶了些西方血統(tǒng)。

現(xiàn)代玫瑰——超級混血兒
古代西方的“愛情玫瑰”無從尋覓，中國人的“包子餡兒玫瑰”又系冒牌，就連“正宗血統(tǒng)”的月季也是難得一見。那么如今充斥著花店花園和情人節(jié)卡片的深紅色花朵是什么？想解答這個問題，還得回到兩百年前。

18世紀(jì)，歐洲探險家們遠航到中國碰運氣，偶然在廣州的花園中見到了中國的月季。他們驚異于這些終年開花的rose，大贊其勤勞異常，豐富的黃色系品種更讓園藝家們口水橫流。于是，在西方園藝家們皮條客般的不懈攛掇之下，身在歐洲的“傳統(tǒng)玫瑰”和身在中國的“傳統(tǒng)月季”勾搭到了一起。人們用月季新穎的顏色來改造西方傳統(tǒng)玫瑰單一的紅色系，于是淺黃、杏黃等色調(diào)的“現(xiàn)代玫瑰”紛紛出世；人們用月季的“勤勞基因”來影響每年只開放一、兩次的西方傳統(tǒng)玫瑰，于是生下勤懇的后代，整個生長季花開不斷。這些“超級混血兒”被人們稱為“現(xiàn)代月季”，也被同時被稱為“現(xiàn)代玫瑰”。它們很快占領(lǐng)了世界上九成的玫瑰花園、鮮切花店和婚禮花車，至此，歐洲的傳統(tǒng)玫瑰和中國的傳統(tǒng)月季已經(jīng)徹底交融，無法彼此分開了，更談不上什么“分辨”了。

至于這些“現(xiàn)代玫瑰”——如果你想叫它“現(xiàn)代月季”也沒什么問題。如果你想見見它們，不妨去外面走一走：不管是街邊綠化帶中，還是公園、院落中，它們不分季節(jié)地為我們的混凝土森林增加顏色。隨意走進一個花店，這些曾被我們誤解為“冒牌玫瑰”的它們正在瓶中開放，靜靜的散發(fā)著芳香，隨時準(zhǔn)備著替我們表達出說不出口的感情。


阿貍家的愛花，是個混血兒——“現(xiàn)代玫瑰”中的“香水月季”。這家伙和花店的“商品玫瑰”是一家人?，F(xiàn)代玫瑰繼承了中國月季最珍貴的特性，花期不斷。即使窗外大雪紛飛，花依然盛開。


這是家里家的另一盆愛花，也是香水月季。這朵花的形狀感覺上更像人們心目中的“玫瑰”形象?，F(xiàn)代玫瑰中的黃色多半來源于中國月季。

關(guān)于Rose的八卦少許
◆即便如今，犬薔薇在歐洲也極為常見。這家伙刺兒太多，于是在古語中被以狗命名。羅馬的農(nóng)人苦于這些討厭的荊棘，干脆直接叫它“扎屁股”。如今最為正宗的玫瑰果子茶，就是犬薔薇那紅色的果子制成的。


犬薔薇。算不上歐洲傳統(tǒng)玫瑰的野灌木?！霸ü伞币灿衅恋囊幻妗?

◆你多半覺得單薄的5瓣rose并不好看，大概也不希望在情人節(jié)收到這種玫瑰禮物。但是這種五瓣玫瑰，的確曾經(jīng)貴為英國王室徽記——而且是兩個王室！


“約克與蘭加斯特玫瑰”，歐洲傳統(tǒng)玫瑰。傳說中作為英國王氏徽記的家伙。
◆市場上幾塊錢一袋兒的玫瑰花蕾茶，來自于“中國傳統(tǒng)玫瑰”，香氣橫沖直撞，甚是粗獷。更高級些的玫瑰茶則是“大馬士革玫瑰”（一種典型的西方傳統(tǒng)玫瑰）的花蕾，氣味香甜溫潤。

◆紅樓夢中賈寶玉挨揍之后，嫌“吃煩了”的“玫瑰鹵子”，多半是由“中國傳統(tǒng)玫瑰”糖漬而成。不過后來他老媽給的“小玻璃瓶的玫瑰清露”，倒可能是來自西方的貢品——沒準(zhǔn)就真是由西方傳統(tǒng)玫瑰制成呢。

◆如今還想找正宗血統(tǒng)的中國月季和西方傳統(tǒng)玫瑰，頗為不易。不過如果你去探訪古老的月季花園，沒準(zhǔn)能見到一些純血統(tǒng)月季。如果去玫瑰精油生產(chǎn)基地，也許能找到一些西方傳統(tǒng)玫瑰。據(jù)說甘肅的玫瑰基地就引進了很多大馬士革玫瑰。

◆ 話說，那種號稱“藍色妖姬”幾百塊錢一根兒的玩意，依照我們的分類方法，屬于“超級混血兒”中的“香水月季”。白色香水月季剛開花時，藍色的染料水澆灌，于是藍色在花瓣中漸漸沉積——然后賣上幾百塊一支，不過就在去年冬天，日本人用轉(zhuǎn)基因技術(shù)，培育出了天生含有藍色素的玫瑰，是偏粉色的溫暖的淡藍.還不知這家伙什么時候能出現(xiàn)在花店里呢。

市場上的藍色妖姬——相比于這東西的來歷，那價格才是真正的“妖點”


日本人搞出的園藝品種，唯一一種真正的藍色玫瑰（顏色偏紫）。